约六个月前，中国用一种明白无误的方式宣示了其对关键供应链的掌控。中国领导人暂停了全球许多行业赖以生存的强力稀土磁铁的出口。
这一举动让近年来启动的那些寻找替代方案的努力变得更加紧迫。在美国，四家生产稀土磁铁的工厂正接近竣工或已开始投产。东欧刚刚有一座规模尤其庞大的工厂投产。
但自4月开始的这些手忙脚乱的应对只能彰显中国在经过三十年的巨额投资后所取得的领先地位，以及世界其他国家要迅速迎头赶上有多么困难。
中国利用其对稀土磁铁供应的钳制在与特朗普总统和欧盟的贸易谈判中获得筹码。自最初切断出口以来，北京允许了部分稀土出口，但现在进行了更严格的管控。由此产生的结果是，相比对印度和巴西等国——这些国家最初并非特朗普加征关税的目标，特朗普在提高对华关税的问题上采取了更谨慎的态度。
中国还限制了对欧洲的稀土磁铁出口，以迫使欧盟重新考虑对中国电动车征收的关税。
一家加拿大公司在爱沙尼亚锡拉迈埃的一座海滨综合设施从矿石中提炼稀有金属，该设施旁边是一座以旧建筑木材为燃料的发电厂。 Marta Giaccon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很多企业仍面临重大挑战，一些企业甚至存在停产的可能，或已经停产，”中国欧盟商会主席彦辞(Jens Eskelund)表示。在欧洲和美国，汽车制造商和国防承包商受到的打击最为严重。
美国政府和欧盟的机构几年前就开始对中国在稀土领域的主导地位表示担忧。目前即将完工的几个项目都得到了政府财政激励措施的推动。
上周五，加拿大公司Neo Performance Materials在爱沙尼亚纳尔瓦开设了一家工厂，一举使欧洲和美国的磁铁生产能力几乎翻了一番。Neo还安装了大量设备，以在未来几年将该工厂的产量提高一倍以上。
然而，与中国的差距依然很大。
用稀土金属与铁和硼混合制成的磁体合金片。 Marta Giaccon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合金经过加工制成磁块。 Marta Giaccon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这些块状物被切割成磁体，然后送入清洗机进行清洗。 Marta Giaccon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追踪该行业的多伦多公司Adamas Intelligence的数据显示，北美和欧洲每年为汽车、机器人、无人机和其他产品采购近4万吨稀土磁铁，几乎全部购自中国。
亚洲以外国家每年生产的稀土磁铁不足2000吨，主要在德国和芬兰。另外日本公司在日本和越南每年还能生产2.5万吨，主要供应日本和韩国的汽车制造商及其他客户。
相比之下，中国每年生产超过20万吨稀土磁铁。其中许多被装配到中国工厂制造的电机和其他设备中，作为中国庞大制造品出口的一部分流向全球。
锡拉迈埃精炼厂的一名经理，该厂从事稀土分离工作。 Marta Giaccon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使用精炼稀土制造污染控制化学品的设备。 Marta Giaccon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全球的追赶
在中国之外努力扩大产能的公司正在取得进展，但步伐缓慢。
德国的VAC集团是欧洲主要的稀土磁铁制造商，其首席执行官埃里克·艾申表示，公司计划下个月在美国南卡罗来纳州萨姆特启用一座年产能近2000吨的工厂。
他表示，该公司将使用在德国VAC工厂接受了18个月培训的美国员工，预计在3月底前实现南卡罗来纳州工厂的满负荷运转。他补充称，该工厂的产能或可在18个月内接近翻倍。
MP材料公司拥有加利福尼亚州与内华达州边境的帕斯山稀土矿，目前该公司正在得克萨斯州建设一座产能1000吨的工厂，投产后初期将为通用汽车供应产品。MP材料公司计划通过扩建及新建第二座工厂，在未来几年内将年总产量提升至1万吨。今年夏天，美国国防部同意向该公司投资4亿美元，为其发展提供了助力。
第三家企业美国稀土公司已在俄克拉荷马州斯蒂尔沃特市建成一座工厂。该公司制造业务高级副总裁戴维·布希表示，到明年年底，这座工厂的年产能预计将达到600吨，到2027年初产能将再翻倍。第四家企业诺维昂磁铁公司则在得克萨斯州奥斯汀市附近建了一座工厂。
但行业高管表示，这些均为乐观预期。运营稀土磁铁工厂的难度远高于建造工厂，工厂要实现全面投产可能需要长达三年时间。稀土磁铁的质量标准极为严苛，需要经验丰富的技术人员操作。
一座工厂需具备生产数十种不同类型稀土磁铁的能力。一辆燃油汽车的座椅、刹车、后视镜及其他系统的电机中，可能会使用40多块稀土磁铁，每块磁铁的重量往往不足10克。电动汽车则需要更多。
工人佩戴袖套式的手套，将粉末状磁性材料压制成块状。 Marta Giaccon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检测样品的纯度。 Marta Giaccon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锡拉迈埃精炼厂用于分离镝和铽的塑料罐——这两种高价值稀土元素被添加到磁铁中以提高耐热性。 Marta Giaccon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中国在磁铁领域遥遥领先的原因之一在于，它几乎完全掌控着稀土矿石的精炼流程。全球99%以上用于制造耐热磁铁的三种关键稀土元素由中国精炼厂生产。包括美国在内的许多国家长期将其矿山生产的矿石运往中国精炼。
中国在稀土领域的影响力还延伸到了其他国家。由中国政府部分持股的盛和资源已投资或签约多家新建稀土矿山及冶炼厂。
全球绝大多数稀土精炼设备由中国制造，而中国已开始限制这类设备的出口。全球从事稀土精炼工作的技术人员几乎都在中国就业，中国政府近期还禁止了其中大部分技术人员出境。
“在中国之外，很难找到相关技术人才，”在巴西建设稀土矿的阿克拉拉资源公司首席执行官拉蒙·巴鲁阿·科斯塔表示。
纳尔瓦位于纳尔瓦河左岸，与俄罗斯的伊万戈罗德隔河相望，两城由一座桥梁相连。 Marta Giaccon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在爱沙尼亚，一座拥有五代技术传承的小城
对于试图摆脱对中国稀土磁铁依赖的企业和国家而言，Neo公司在爱沙尼亚最东部的业务进展至关重要。Neo公司的稀土精炼厂所在地锡拉迈埃在20世纪20年代成为页岩油生产中心，80年代又成为稀有金属生产中心；Neo公司新建磁铁工厂所在的纳尔瓦位于一条伸入俄罗斯境内的河湾地带。
纳尔瓦紧邻俄罗斯，对于欧洲推动关键矿产自主供应的计划而言，这里似乎并非理想选址。2022年，在入侵乌克兰四个月后，俄罗斯总统普京曾强调纳尔瓦对俄罗斯的战略重要性。这番言论令许多爱沙尼亚人感到不安——这个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如今已是欧盟成员国。
爱沙尼亚总理克里斯滕·米哈尔在书面回复提问时表示：“我们的国防投入，加之盟友对本地区安全的坚定承诺，是保障该地区持续经济繁荣的有力支撑。”
Neo公司本身在稀土领域拥有深厚积淀。该公司旗下的麦格昆磁公司曾是通用汽车的子公司，在20世纪80至90年代开创了稀土磁铁应用技术。近年来，Neo公司已将部分稀土生产业务从中国转移至锡拉迈埃。
Neo公司在纳尔瓦新建的磁铁工厂初始产能为2000吨，工厂内部分设施已按5000吨产能标准建设。
但Neo公司首席执行官拉希姆·苏莱曼表示，由于磁铁工厂运营的复杂性，即便将产能提升至2000吨也可能需要三年时间。他觉得没有哪家公司能做到更快。
“如果你以前没做过，就根本不知道其中的门道。”他说。
今年8月份，中国对欧盟稀土磁铁出口环比增长21%
据海关总署9月20日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8月份，中国对欧盟的稀土磁铁出口量环比增长21%，达到2582吨，从今年年初至今的出口量已超过美国出口量的三倍。相比之下，中国对美国的稀土磁铁出口量环比下降5%，至590吨。
彭博社当地时间9月21日报道称，上个月，中国对欧盟稀土磁铁出口激增，这凸显出欧盟对中国供应的依赖程度高于美国。与此同时，报道渲染称，欧盟对中国稀土过度依赖，使其产业尤其容易受到影响，且在中美贸易紧张局势中处境脆弱。
即便是随着近期供应量回升，早前的供货紧缺仍在整个欧盟产生了连锁反应。中国欧盟商会9月18日表示，欧盟企业在今年8月份遭遇了7次生产中断，预计本月还将新增46次停工。
报道称，中国在稀土领域的主导地位已促使欧洲加快寻找替代方案的计划。欧盟的《关键原材料法案》已于去年生效，其中包括从废旧电子产品中回收更多稀土元素的提议。此外，欧洲电动汽车产业也在寻找爱沙尼亚等地的稀土供应来源。而在美国，唯一的稀土矿商MP Materials公司计划在今年晚些时候开始稀土磁铁的商业化生产。
稀土磁铁 资料图
此前，据路透社当地时间9月16日报道，中国欧盟商会当天称，中方依旧对稀土出口严格把控，欧洲企业预计将出现更多停工情况，并正在承受损失。
中国欧盟商会主席彦辞（Jens Eskelund）告诉记者，无论中欧之前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和承诺，商会会员企业仍然面临严重的供应瓶颈问题。
他“抱怨”说，商会所涉及的约140份出口许可证申请，获中方批准的不到四分之一 。他还说，一些企业因预计货运延误可能造成重大损失，已抢先提交申请表格。“我们有不少会员企业当下正因为这些供应瓶颈而遭受损失。”
路透社称，中方此前同意加快审批欧洲企业关键原材料的许可证，但未满足欧方提出的延长许可期限或取消对欧出口许可要求的诉求。
中国在全球稀土磁铁市场占据主导地位 《金融时报》制图
今年4月2日，特朗普政府宣布对华商品征收“对等关税”。仅两天后，中方出台系列措施精准反击，除加征关税外，对钐、钆、铽、镝、镥、钪、钇等7类中重稀土相关物项实施出口管制。
这些稀土可制造耐高温的高性能磁铁，如镝、铽和钐，对军用战斗机、导弹和无人机，以及电动和混合动力车的转子、电机和变速器至关重要。欧洲等地的汽车制造商随之曝出面临生产延迟和大面积停工，芯片制造商也曾向中方申请豁免。
彭博社提到，在今年早些时候中美之间爆发关税贸易争端后，稀土成为中方最有力的反制手段，尽管此后中美两国开始多轮经贸会谈等接触，并缓和了紧张局势，但外界仍然忌惮中国占全球约90%稀土磁铁产量的这一主导地位。
美国“政客新闻网”在本月的一则报道中指出，锂、铜、镍和稀土等关键金属对可再生能源和电动汽车等领域至关重要，但欧盟内部几乎不产这些金属。有数据显示，欧盟几乎100%的稀土从中国进口。
根据欧洲智库雅克·德洛尔研究所去年的一份报告，中国已牢牢控制关键原材料供应链，精炼全球40%的铜、60%的锂、70%的钴以及近100%的石墨。该报告指出：“欧盟几乎100%的稀土从中国进口。这使得欧盟面临供应中断和价格波动的风险，放大关键领域的脆弱性。”
中方出台稀土出口管制措施后，美西方深感被“卡脖子”，纷纷砸钱发展“非中国”供应链。
当地时间9月8日，德国总理默茨在柏林的一场活动上炒作所谓“减少对华依赖”，誓言要在关键材料上减少对华依赖，并声称中方已准备好“利用”德国的弱点——贸易漏洞。
默茨称：“对于我们的对华政策，这意味着我们尽可能寻求合作——在气候政策问题、全球危机和许多其他挑战上。但同时，我们认识到系统性竞争正在加剧。因此，为了我们的安全和竞争力，为了战略主权的利益，必须优先考虑使我们的原材料和贸易供应链多样化。”
不过，英国《金融时报》日前刊文指出，西方努力建立竞争性供应链并打破中方主导地位，将面临成本和规模方面的挑战。分析人士普遍认为，得益于数十年的国家规划和战略收购，中国已成为稀土价值链每个阶段的最低成本生产者，而多数西方公司的信条一直是“不惜一切代价追求最低成本”。
今年6月，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郭嘉昆指出，中国一贯秉持负责任、非歧视的态度，充分考虑各国民用合理需求与关切，依法依规审查出口许可申请。考虑到稀土相关物项具有军民两用属性，中方依据本国两用物项出口管制条例采取相关举措，符合国际通行做法，不针对特定国家。
中国商务部新闻发言人何亚东此前也表示，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充分考虑各国在民营领域的合理需求与关切，依法依规对稀土相关物项出口许可申请进行审查，已经依法批准一定数量的合规申请，并将持续加强合规申请的审批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