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前，一则惊天消息传遍了互联网圈：
众所周知的土味游戏”贪玩蓝月“，疑似实际控制人——王悦，被捕。
而更神奇的是，其母公司恺英网络，股价却在当天涨停，随后才后知后觉出现下跌。
这在商业圈，简直是闻所未闻。
我们还记得10个月前，另一位大公司创始人也曾经被捕。
而当时，2天之内，京东股价暴跌11%，市值蒸发350亿。
半年后，仅仅创办三年的拼多多赴美上市。
人们忽然发现，曾经最有希望代替百度成为巨头的京东，股价竟然已经沦落到和一个所有中国精英都所看不起的、鄙视链底层的电商平台同一梯队，甚至一度被反超。
在商场上混，有一个不成文的定律，人尽皆知：老大决不能出事。
否则，辛辛苦苦干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3天前，这个定律却似乎被贪玩蓝月打破了。
一个五环外的游戏，贪玩蓝月，创始人被捕，母公司股价当天却涨停；
一个五环外的购物软件，拼多多，创办三年反超京东。
五环外的世界，怎么总是如此魔幻？
到底是五环外的世界天生诡异，违背商业规律？
还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读懂过，五环外的那个广大中国？
1
6月12日晚间，恺英网络发布公告，称王悦被正式逮捕。
恺英网络是什么公司？王悦又是谁？
公众对这两名字可能都很陌生，但如果提起《贪玩蓝月》，应该没有人会不知道。
于是，随后的媒体报道中，标题大都是“贪玩蓝月实际控制人被捕”。
就在大家还没搞清楚王悦具体是因为什么被捕时，贪玩蓝月官方，也就是江西贪玩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出来辟谣，称王悦和公司没有任何关系。
事实上，这两者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仅凭一纸声明，也难以说清楚。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不管王悦和贪玩蓝月是什么关系，他都是实打实的”中国土味游戏之王“。
王悦原本是长安大学水文水资源专业毕业的，但他的兴趣显然并不在此。
那正是中国互联网风起云涌的年代。
王悦似乎嗅到了这股潮流，他研究搜索引擎优化，做起了彩铃彩信的下载站，通过用户点击广告，快速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毕业后，在别人引荐之下进入51.com。
在这里工作的三年，他接触到了游戏，一直做到了游戏事业部总监。
也许是发现了游戏未来的广阔图景，2008年，王悦出走，开始创业。
这一年，网民数量激增，游戏用户规模也不断扩大，王悦果然成功分到了这块蛋糕。
他成立恺英网络，两年之内就把平台做到了 “全球第二大”小游戏网站。
盛光之时，王悦果断高价卖掉平台，转型社交游戏。
于是，恺英网络的第一款社交游戏：“楼一幢”问世。
游戏入驻腾讯平台，彻底火了，用户数量直接突破一亿。
但是王悦没有停留。因为他知道，市场永远在变化。
两年后，社交游戏市场冷淡了下来，而王悦已经找到了下一个出口——网页游戏。
2011年，恺英网络推出《蜀山传奇》，每个月又几千万流水收入。随后推出的数款网页游戏，都取得成功，恺英月流水一度超过两亿。
2015年，恺英在A股借壳上市成功，资金流瞬间暴涨。
王悦大笔一挥，收购了《蓝月传奇》的开发公司浙江盛和，正式成为网页游戏历史上最大爆款的幕后老板。
《蓝月传奇》被授权江西贪玩代理后，就出现了《贪玩蓝月》这个名字，“贪玩”指运营商，“蓝月”则是“蓝月传奇”。
不管你有没有玩过这款游戏，你一定听过“大葛吼，我系渣渣辉”这句魔性又洗脑的广告词。
这堪称是2018年最火爆的广告。
你大概也见过，那些色彩浓烈、明星们身披铠甲、一眼望上去土得掉渣的海报。
在那种时候，你应该也不会意识到，这款游戏，有着巨大的流量和盈利能力。
恺英网络在2018年半年报中提到，《蓝月传奇》上线后最高月流水突破2亿元，截至2018年上半年累计流水超过30亿。
游戏赚钱，明星代言自然少不了。
以四大天王张家辉、古天乐、陈小春、刘烨为首，还有王宝强、孙红雷、宋小宝、刘烨、张涵予、胡军、邓超等一串大牌明星。
于是有人戏称，不是老少皆知，不是德艺双馨，没拿个影帝或者票房冠军，都不好意思来代言。
但是，此刻看文章的你，应该一次都没有点开过这款游戏的弹窗，碰到时，大都会微微一笑，心里再嘀咕一句“这也太Low了吧”。
甚至，在很多游戏玩家眼里，这根本算不上是一款游戏。
那为什么还能如此赚钱呢？
因为它的玩家，不在五环内，甚至根本就不在一线城市。
《贪玩蓝月》网民的年龄，30岁以上的比例高达70%。
十几年前，他们可能坐在自己家乡的网吧里，玩各种网页游戏。
我认识一位三线城市的35岁大哥，家里有厂，不用自己操心，年产值有几千万。
但是他没有娱乐活动，只能出门喝酒蹦迪，一天消费几万块，家里人还会担心喝出问题。
想学新的游戏，自己的反应和玩法早就跟不上要求了。
直到《贪玩蓝月》出现。
“花很少的钱，玩的也挺爽。还有好几百个人叫我大哥一起玩。
“家人也不担心半夜回家晚了，在家玩游戏媳妇儿也不担心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他或许不是《贪玩蓝月》最典型的玩家，但他身上，却有着很多玩家都有的影子——
中国三四线城市、有很多空闲时间、有一定的财富积累、有花钱的意愿却没有花钱的渠道、30多岁。
这大概就是贪玩蓝月的用户画像。
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过了接受新事物的年纪，但是仍然享受不断升级、成为满级高手的乐趣。
在生活已经平稳的情况下，怀旧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于是，当陈小春喊出那句”今晚8点，我在贪玩蓝月等你“时，他们就像又回到了当年和兄弟们打天下的日子。
那是他们的青春，也是他们的骄傲。
很多时候，我们不理解，是因为我们从未经历过。
2
2019年5月17日，有媒体爆料，拼多多和快手达成合作。
有人称，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同样曾被中国社会精英们集体群嘲，这两个企业却都出其不意，在中国的五环外，逆势生长。
嘲笑又怎么样，拼多多还不是超越了京东？不服又怎么样，快手还不是日活过亿？
人们大多都看不起拼多多，但在中国的精英里，很多人却都有这样一个疑问：黄峥明明浙大毕业，美国留学归来，这样的精英，怎么他竟然理解了那群人的需求，做出了拼多多呢？
其实，黄峥曾在采访里提到，他小时候，经常要穿妈妈的同事，或者是亲戚家的小孩穿过的旧衣服。
很多人大概无法理解，但在中国的农村，姐姐的衣服脱了妹妹穿，妹妹脱了弟弟穿，一件衣服要穿两三个人，都破了母亲才会舍得扔掉。
几乎每个孩子都盼着过年，因为只有过年，才会有新衣服。
图：年幼的姐姐照顾弟弟
大城市里的独生子女，大概永远都无法理解这种生活吧，但这在农村再普通不过。穿了一个人就扔掉，反倒显得奇怪。
如今，拼多多都上市了，黄峥现在已经这么有钱了，他妈妈出门还总是舍不得打车，觉得太浪费了。
时间又不值钱，干嘛要打车呢？
贫穷然后节约，这是被生活刻在骨子里的烙印，怎么都改不掉的。
图：每逢农村放电影的盛况
黄峥说，不止是他妈妈，他妈妈周围的小姐妹都是如此。他一直记着，他们是怎么思考，又是怎么生活。
正是这些，让他离那个真实的世界更近。也让他明白，大城市反而是个小世界，五环外才是更广阔的的真实世界。
大概正是这样，才有了如今的拼多多。
当初快手被骂low的时候，从小镇走出来的快手CEO宿华，总是不遗余力地向新朋友解释，不断滑动着屏幕，看着视频重复地说着：怎么low了，怎么low了？语气委屈得像个孩子。
图：一个在拍快手的农村家庭
宿华在五道口生活了十几年。
可在来到五道口之前，快手里的世界，就是他所生活的世界。快手里的生活，就是他家乡的父老乡亲们，一直过着的最真实的生活啊。
不管你能否理解，又或者是否接受，这就是五环外的真实人生。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写过的那篇文章《明知拼多多是假货，为什么还有3亿人在拼？》
我跟大家讲过的，我的浙大同学老许。他家曾经住过茅草屋，他的父母们买生活用品，要走上三十里到镇上去，还自带干粮。
如今还能骑个摩托车到镇上去，他的爷爷们当年更苦。要背着一袋80斤的麦子，又或者是玉米和大豆，走上60里山路到县城卖掉，然后用卖的钱买上生活用品，再背着回家。
71岁老人背柴走山路回家
早上五点天不亮出发，凌晨三点到家。
家里过年堆着的，是营养抉线。
是旺好牛奶。
是六大核桃...
大家拿来的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办法呢？
他说，就算是如今，因为家里欠着外债，爸妈还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除了夏天自己种的菜，家里常年吃的，就是土豆和大白菜，外加一些萝卜干。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去年过年回家，小学都没毕业的妈妈，竟然开始学着用拼多多了。
她和村里的几个娘娘，大家总是互相帮忙砍价，看见便宜的东西也互相推荐。快递最多能到镇上，大家谁有时间就轮流骑车去拿。
不过，最近他妈妈买的也少了。因为今年以来，中部大旱，很多庄稼都没有种上，种的红薯苗也大多旱死了。
对于他的父母而言，大概又是一个极难过的一年吧。
无法开源，便只能节流。
你问物质有多贫乏，2018年，中国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4617元。这是北京五环内大部分人一个月的工资，甚至是有些人半个月的、10天的工资。
但7亿人的农村，这就是他们最真实的生活。
五环外，有钱的人物质丰富，但精神贫瘠，就玩玩“贪玩蓝月”之类，有钱就能当大哥的游戏。
没钱的人，物质贫瘠就上拼多多，精神贫瘠也没钱当大哥，就姑且玩玩快手吧，还可以当一当生活的主演。但，连快手都没时间玩的人除外。
你问拼多多和快手为什么能成功？恐怕不成功才奇怪。
3
你说，看起来low爆了的贪玩蓝月，怎么竟然能请得起那么多大牌明星代言，怎么半年流水竟然突破30亿？
你说，假货泛滥的拼多多，怎么竟然短短三年，便完成了很多公司一辈子的梦想，赴美上市？
你问，怎么那么low的快手，竟还有几亿人在玩儿？
其实，不止是它们，就连阿里巴巴这样的巨头，都开始做一些在你看来，无聊到极致的小游戏。
比如“叠猫猫”。
今年的618，又是一个打折购物狂欢的盛会。可能唯一的不同是，大家都已经对这些司空见惯了。
购物节无非就是9.9包邮、整点秒杀、跨店满减，不但没有什么新意，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些只是吸引流量的套路而已。
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先把标价抬高，再假装放血，其实是在杀猪。
而今年的618，最大的新意，也就数叠猫猫了。
你可能没玩叠猫猫，但是你应该在微信群里看到过。无数次。
我就这么说吧，我有个朋友怕猫。这两周他已经快要疯了，每天生活在恐惧里。
叠猫猫是一个小游戏，但是和阿里618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真·人民币小游戏。
你想升级，需要在淘宝天猫消费；想赚积分，需要去完成游戏任务，通常是去某购物页面停留10秒钟；游戏产出的也不是装备，而是优惠券和淘宝红包。
但实际上，如果你谙熟小游戏的世界，你就会发现，“叠猫猫”并不是原创的玩法，它的前身，是一个十分流行的小游戏，在PC单机小游戏中火过，在微信小程序中也火过。
图：在”叠猫猫“之前火过的类似游戏
阿里的思路很简单——把大众最喜欢的游戏类型，结合到阿里系里面来，和RMB结合在一起，变成了全民狂欢的新土味游戏，从头到脚散发着钞票的味道。
事实上，阿里也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
如果你没下载拼多多，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觉得拼多多本质上是一个小游戏聚合软件。
拼多多赖以生存的“拼团”，本质上就是一种游戏化的购物体验。
在拼多多里，购物不再是简单的“选择 - 完成购买”，而是变成了“发起任务 - 组队 - 完成购买”。
在拼多多里，还有无数这样的小游戏。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反正我第一天下载拼多多的时候，我一口气玩了3个小时……觉得自己宛如智障……
比如最著名的“多多果园”，其实就是QQ农场，你可以在里面种水果。
但是拼多多的神奇之处在于——QQ农场的菜种出来了，只能被邻居偷走。
但多多果园的水果种出来了，拼多多真的会寄给你。
虽然经常收到小的烂的，但是免费的啊，而且是我自己“种”的啊，咱又能说什么呢？要啥自行车？
说实话，我都有点害怕了。要是哪天拼多多开发一个“多多王者”，我在里面打了一个红buff，第二天会不会我家门口出现一个红爸爸，坐在楼道里哭？？
拼多多里这样的游戏化操作，实在是太多了。
别的不说，就说拼多多的砍价，它的前身是什么呢？
说道”砍一刀“，你想到什么呢？
贪玩蓝月的”砍一刀99级“啊，送分题啊同学们！！
许多人看不起拼多多，说它假货泛滥，以次充好，戏称为”拼夕夕”。
是啊，时间这么宝贵，哪有空种水果？直接买不好吗？何不食车厘子？
是啊，朋友那么宝贵，怎么能拿来砍价？我不要面子的吗？
我只能说，这也许就是真实广大的中国。
在多付2块钱和消耗社交关系之间，真的有人会选后者。
拼多多正是理解了这样的中国，才获得了3亿用户。而这也许也正是京东没做到的。
如今，看着昔日老对手京东被拼多多反超，强大如阿里，可能多少也有点唇亡齿寒。
阿里的应对，也是游戏化。虽然阿里的购物小游戏出现得也不晚，但是如今这样的规模，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是阿里在向这个被大家严重低估的后起之秀学习。
淘宝也有“金币庄园”，种菜种出来的是淘金币，淘金币可以抵现；
淘宝也有“淘宝人生”，有点像极简版的奇迹暖暖，你可以在里面用积分给自己的角色换美美的衣服，积分靠在淘宝购物获得；
天猫也有天猫版的“精灵宝可梦”，你可以在里面用精灵球一类的东西抓宝宝，但如果你抓到的是天猫，那你就会获得优惠券或红包。
还有淘宝天猫版的旅行青蛙、对对碰、是男人就下999层、射击小游戏……
图：淘宝人生
是的，五环外的世界我们至今无法理解，但是如今，它已经具有如此强大的能量，开始向原本的精英社会反扑，甚至入侵了原本我们占优势的那个世界。
那个被拼多多反超后，后知后觉的京东，不就正如今日的你我吗？
尾声
有没有这样一刻，你会和我一样，突然想到，不是那些东西太low了，也不是这个世界变了。而是，真的有那么一个广阔的世界，贫瘠而荒凉。
我总想把那些高大上的、闪着光的、豪华的东西，搬进那个世界，他们可能反而会觉得无处安放。甚至每一次使用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心疼那些无辜多花的钱。
我总想把那些有内涵的、有深度的、高价值的东西，展现在他们眼前，他们反而会觉得搞不明白，而且，这样活得太累了。
其实不是我们的世界有什么不对，只不过，我们从来没有机会接近，也许也是不愿意去了解，这数亿真实存在着的人生。
有时我们自以为这是来自见多识广，没想到却是一叶障目。
我有时候很庆幸，做了媒体这个工作，每天能和不同阶层、不同世界的人交流对话，努力去理解他们的人生，然后一次次被颠覆世界观。
慢慢地我发现，我一直所深信着的我所生活的世界，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底层的荒凉、物质的匮乏、精神的贫瘠..……深刻地扎根在这960万平方公里土地的大部分地方。
于是我总是比任何人都急切地渴望，中国能走得再快一点，走得脚步再远一点，让它的人民都能乘上这辆时代的列车。
有人说，你生活的广度决定了你人生的高度。
这话一点都不假。你看，拼多多、快手、贪玩蓝月，已经在那片广阔天地取得了商业上的巨大成功，然而很多人仍然无法理解。
倘若你看到过那样的生活，也许就不会如此了。
三线城市的一名教师，曾经说过一句流行全中国的话：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如今，这句话，该换成我们来说了。
参考资料：
大胖 《贪玩蓝月老板发家史》，发布于微信公众号“青年横财发展会”
代伟 《贪玩蓝月，就是中年男子的恋与制作人》，发布于微信公众号“PingWest品玩”
网易科技《对话黄峥：拼多多为什么没有被电商巨头模仿杀掉？》
